如果有人在1998年1月到访韩国,兴许会看见银行门口排起的长长队伍。里面拿着戒指的中产主妇、带着战争勋章的军人、怀揣比赛奖牌的运动员、挂着金十字架的教会长老,以及成千上万的普通老百姓,他们顶着寒风中,不是来银行提现挤兑,而等着向国家捐出自己的金银首饰。 1997年底,亚洲金融风暴登陆韩国,前30大财阀倒了6个,连大宇、现代、三星等巨头都岌岌可危。资本外逃汹涌,韩元腰斩,最危急时韩国离外储耗尽只剩7天。走投无路下,韩国政府在12月3日与IMF 签订协议,获得550亿美元贷款,但必须满足废除补贴,放开金融市场等一系列条件。 协议签署那一天,韩国人又想起了当年被强权支配的恐惧。 一百年前,日本强行借给韩国1000万日元,以此获得了干预韩国内政的口实。为了摆脱奴役,韩国知识分子发起“国债报偿运动”,王公贵族拿出金银财宝,贩夫走卒戒烟省钱,捐给国家来试图还清国债,赢回主权。这项运动在一年内筹得近20万日元,最后在日本的干预下被迫中止。 在被IMF按着头要求改革的关头,韩国舆论再次动员国民“苟利国家生死以”,发起新一轮“国债报偿运动”。1998年1月初,三星和大宇带头,号召员工拿出家里的金银首饰,为国家补充外汇和黄金储备。该倡议经过电视台报道很快风行全国,350万人参与其中,将近韩国人口的1/14。 正在捐金的韩国人,1997年 到1998年3月,韩国人在两个月内共捐出226吨黄金制品,价值22亿美元,虽然不足以帮韩国克服外汇危机,但这场运动中韩国人展现出的爱国主义让全世界震撼,BBC在当年就此作了专题报道,克林顿在会见金大中时也表示叹服[1]。因危机处理不当而损失的国家信誉,被重建了起来。 BBC对韩国黄金运动的报道,1998年 韩国人的国民精神令人动容,但问题是,1996年刚加入被称为富国俱乐部的OECD的韩国,是怎么突然倒下,沦落到要靠老百姓捐款来共克时艰的地步呢?
01. 醉生梦死:投机和焦虑蔓延的国家
80年代的日本人喜好在海外买楼,90年代的韩国人则热衷在全世界的赌场撒币。 韩国人历来好赌,根据韩国国内的一项研究,韩国人赌博上瘾的可能性比其他国家高2-3倍。从1961到1996年,被轮着欺负了一个世纪的韩国人腰板终于硬了起来,人均收入翻了100倍,随之而来的就是报复性挥霍。由于国内禁赌,富人们便组团去海外豪赌,并认为是在为国争光。 除了赌博外,韩国人还热爱穿金戴银,小孩百日、周岁、入学、毕业都要金戒指,很多人手上、脚上、脖子上都挂着金链子。学生之间亦是攀比成风,当时的中学生喜欢比拼进口发卡,均价600-2500人民币不等,还有的喜欢比拼香水,人手几十瓶香水,平均一瓶成百上千元人民币。 社会心态更是极其浮躁。许多人认为,靠一天一天的劳动积累永远没个头,要想暴富,只有投机,只有炒房,只有赌博。 富豪们更是有钱任性。三星二代掌门李健熙是个汽车发烧友,头脑发热想挤入早已被现代、大宇、起亚三家分食的韩国汽车产业。砸了30多亿美元后,首批24万辆车却卖了不到5万辆,大都还是三星员工自己买的,仅98年上半年就血亏1560亿韩元,最后卖给了雷诺,销声匿迹。 汉城街景,1994年 其实半个世纪前,西方学者并不看好大部分人口还住在茅草屋里的韩国,倒是更青睐菲律宾、缅甸和朝鲜。韩国后来能有这样的光景,朴正熙居功甚伟。 1960年代,政变上台的朴正熙勒令银行按指导向财阀发放低息甚至负利率贷款,谁不听话谁坐牢。拿了贷款的财阀必须努力扩大生产,完成政府规定的出口数量任务,否则以后能拿到的银行贷款就会减少,倒逼财阀拼命出口,由此把韩国打造成了堪称外汇收割机的出口机器,其运作如下图:
在“朴正熙模式”下,韩国从东亚边缘国家一跃而成“亚洲四小龙”之一。然而,朴正熙模式让韩国人冲上了天堂,但同时也埋下了让其坠入深渊的种子。 由于政府提供了隐性担保,且更侧重出口的量,所以财阀往往只看规模和市占率,盲目扩张成为常态,导致企业负债率居高不下。1995年,韩国前30家财阀平均负债率高达428%。到1997年,韩国外债高达2000亿美元,其中短期债务就超1000亿美元,而外汇储备却只有300亿美元。 韩国和东南亚国家债务数据,来源:BIS. 更要命的是,因为想着有政府接盘(刚性兑付),没人觉得债台高筑是个问题。靠债务吹起来的繁荣,背后隐藏着大量的银行坏账与过剩产能,而要想持续,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资金供给,直到资金链断裂。这正如一场“抢椅子”的游戏,只要音乐没停,一切看上去都是一团和气。 转眼到了1997年夏,在湿热的东南亚传来了几声闷雷后,音乐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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