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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经济学科普文。长。
世人皆晓毛子惨,但对于毛子具体是怎么个惨法认识不深。这个小姑娘的死固然是一个意外,但是生动地反映了毛子惨的原理,那就是:岗位不足。
确切地说,是国内正式岗位不足。因为技术落后,国内没有足以支撑得起一亿人口就业的具有国际市场竞争力的制造业,进而也就无法在制造业的基础上发展出丰富的第三产业。加之后来油价暴跌,俄罗斯的组织能力又不足以对其境内的其他资源进行有规模的开发,这样一来,连福利也发不起了。
事实上,我们所看到的世间的惨多有相似,但我们往往不愿意相信这种相似,那就是:我们所见到的惨,通常已经是惨人在惨与更惨之间做出选择之后的结果。例如我们看到的富士康血汗工人,如果没有富士康提供的月薪超过三千的就业机会,他就没有任何的城镇就业机会,只能在山沟里种地,丰年的年收入也不可能超过三千。在我们认为的两惨之间,他选择了那个对他来说根本不惨的选项,那就是——进富士康打工,攒下十万块钱,回去还能盖个带上下水的房子。或者像几十年前某些荒年,逃荒的惨是相比起在村里坐等饿死而言的一种“比较不惨”,事实上很多人甚至还没有逃荒这种好选择:他们被整村地封锁,整村饿死。
而在没有岗位,也事实上没有什么现成的可供小农劳动的地给你种的俄罗斯,小毛妹的双惨选择就是:出国闯荡(通常还伴随着一定比例的卖淫),或者在家吃救济。而同样,我们看来的惨在她们看来可能就不是特别惨:出国闯荡(以后我说的这个词就默认带有卖淫的意思,我就不标注了)能带给她们远超同龄人的收入,甚至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尊严:我有获得财富的能力,而你不见得有。
如果这个讨论到这里就结束了,那无非就是刘易斯的城乡二元模型的那一套:毛妹虽然不种地,但是俄罗斯政府再烂,总归还不会让她真的字面意思地饿死,只不过就是生活水平会非常低。那么这样的毛妹的城(闯荡)乡(吃救济)选择本质上也就是刘易斯的城乡模型。只要城对策给她一个略高于乡对策(这个高可以无限小)的选择,她就可以进城。可如果世界真的是这样,也就不会有城镇失业,也就不会有毛妹过劳死了——毕竟,她在家里吃救济,倒还不会过劳死。
这就涉及到了刘易斯模型的修正:乡人对城的工资预期是建立在想象上的,这个想象高于真实值。而工资具有向下刚度,同时进城者是回不了乡的。
这在这个小毛妹这里的具体解释就是,她以为出国闯荡是可以赚钱的。但其实并不能赚那么多钱,而她对未来还仍有预期,她不可能说回国就回国。小毛妹的死固然是一个意外,确实绝大多数出国闯荡的毛妹并不会这么容易就病死;但小毛妹反映的是一种刘易斯修正模型的经典形式,那就是出国闯荡的毛妹通常并不能过上她们希望的生活。她们被资方剥削,没钱赚,同时又不甘心就这样(甚至是被绑架无法)回家。
如果我们的讨论永远集中于,毛妹多么可怜,毛妹的经纪人多么的凶残,资本主义制度多么的吸人血上,那我们对事情的认识就永远不可能深入。一切的劳工权力和权利的争取,本质上都要来自于劳动力的相对稀缺。这种稀缺可以是天然的:如北欧国家,资本富集,人口稀少,资本家不得不求着你干活。它也可以是人为的:像有些劳动雇佣资本的实验,工会人为进行控员,不允许市场中明明存在的更廉价、更优秀的劳动力入厂,而是将他们赶回农村,使得工厂始终处于资本相对于劳动力永远过剩的状态(当然实验结果表明这会使得工厂竞争力急剧下降最后死作一团,国家则死作六七团)。只有劳动力的稀缺才会使得劳工获得福利与尊严。
而对于俄罗斯来说,即便他们自己宣称自己人口不足,劳动力如何稀缺,但从经济的眼光看,这个国家的劳动力就是严重过剩的。他们得不到应有的雇佣。
而这个劳动力得不到雇佣的锅,显然要追溯到俄罗斯这个国家烂作一团的轻工业上,因为只有轻工业养活得起上亿的人口规模。至于轻工业不行的锅要怪在谁的头上,这就见仁见智了。但我想强调的是,或许苏联这个经济体确实极端畸形,它的解体也是历史的必然;但俄罗斯能不能抓住苏联的重工业底子来发展出几个凑合事儿的轻工业来,这当中确实有一定的操作空间:美国人是想害你不假,也确实不想让你俄罗斯人过得太好不假,也确实想缴你的械拆你的重工业不假。但俄罗斯大概齐地拿苏联的底子搞几个大概齐的轻工业,让俄罗斯人过上大概齐地不特别惨的生活,这并不违背任何国家(虽然中国可能不是特别的开心)的意愿。这个锅,缺乏国家组织能力的俄罗斯本国至少要背上一半。
至于你说这是老毛子的国民性还是俄罗斯寡头们使坏,那就见仁见智了。恐怕两者都有吧。
最后我要说的是,这样的雇佣不足问题在中国同样存在。依靠农村蓄水池来调节只是一个美好的幻觉,事实上,根本不会有人,尤其是新一代的人,在走出农村后愿意回去,即使你给他两亩地让他种,让他吃饱饭,那也不行。他吃了一次富士康食堂的鸡腿,就不可能再回去种地了。
我们只看到了中国发达的轻工业和它能够吸纳几亿劳动力的恐怖蓄水能力。但别忘了,中国有着比它可怕的轻工业更可怕的人口基数需要养活。即使中国的岗位多得不可胜数,中国仍然在农村失业的人,被迫出国闯荡的女性,以及字面意思的城镇失业,仍然不在少数。我国人口的绝对数量摆在这里,统计表明中国的出国闯荡女性位列世界第一。她们当中同这个过劳死的毛妹一样惨的人,难道会少吗?
如果我们把所有这些人都考虑进来,恕我直言,我们的雇佣形势也不见得比老毛子好到哪里去。我国所持有的就业岗位仍然是远远不够的,已经持有的就业岗位是不够稳固的。我们必须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才能让我们的劳动力尽可能地获得雇佣,让人们有尽可能多的比较不惨的选项,这是我们要考虑的比较现实的问题。
这需要新产业升级来创造新的需求,增加新的产业,也需要旧产业的推广来惠及更多的人群,扩大新市场。或许我们不可能做出逆历史潮流之事,但至少心里还要有意识,以创造岗位为当今之标杆做事。而在你的职业选择和发展中,也要兼顾到是不是符合这一标杆。这样,至少我们可以说,毛子妹不白死。
不要怕吃人血馒头。怕的是,人血白白地流了,而你连点记性都不长。